蔺无双是好人，这是江湖上众所皆知的秘密。

自一步莲华被捡进浩然居，就不曾亏过嘴。当然蔺兔子这里不比疏楼玄宗，确实也没什么山珍海味，好吃的不过是蔺道长一片赤诚一颗丹心。可惜圣尊者连日来胃口都不太好，似有心事，一顿只吃得下蔺无双三天的量，有时候甚至能忘了喝粥溜缝。这给无双看在眼里，急在心上。连珍藏的佳酿都搬出来，想要试试灌醉了他能不能省些粮食？

结果一步莲华一碗酒一口桃的就着吃，半棵树的桃子都给他摘光了，人还是精神抖擞，心明眼亮的。无双实在没辙，掏出苍留给他救命时用的银翎鸟，打算搬兵求粮，不想被圣尊者一眼看见：咦？今日要开斋？

说完，放下桃子给鸟念经。

 

白云山腰筱亭居内，蔺无双被劝坐在椅子上，喝茶压惊。

“原来如此，可是辛苦前辈了。这万圣岩的圣尊者怎么会突然留在浩然居常住？”

蔺无双接过小谈敬上的白米饭，深叹一口气：“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。好端端的，那天外出回来，就看见一步莲华靠在我家院门口醒盹，我问他原因，他泪眼婆娑拉着我就哭。我再说什么都没反映，直到问他是不是饿了，他反问我浩然居晚上都吃什么？”无双又深叹一声，谢过素还真给他夹的莴笋，放进嘴里赞叹味道绝佳。

“后来他就留下了？那前辈问清楚原因了吗？”

“问过很多次，每次说得都不一样。很多原因我也不好信，只能再问。”

“……无双前辈，你真是好人。”

好人是好人，可是好人好心不能当饭吃。如今浩然居上已是菜尽粮绝。

“前辈为什么不通知万圣岩？”

“一步莲华说了，通知苍可以，但若给万圣岩知道，死的绝不是他一个人。”

素贤人和六丑纷纷点头，此话有理。

“那……”小谈犹豫片刻：“通知弦首了？”

蔺无放下筷子点头道：“吾正是要去。”说罢，将身子坐得直：“今日来此，也是有事拜托要日月才子……”

拜托拜托。

云缥缈登上云头飞走了，留下筱亭居内一家老小呆呆地遥望天外。

素还真说，无论如何，事情都要在浩然居内解决。言外之意，誓死不能把麻烦，不不，圣尊者惹到家里来。

而一步莲华，最厉害的绝招不过是吃饭，那就让六丑和小谈轮流上去给他做，三莲见缝插针帮忙即可。

事情定了，三莲去刷碗，六丑到后院盘点粮食储备。小谈说，我先上去看看吧，他一个人也挺苦闷的。起了身却没动，手指扒在桌沿上，一点一点的用力抠。素还真见了，凑过来问：有不放心的事？还是劣者？

谈无欲扫他一眼：“今晚前辈如果不回来，我恐怕要留在浩然居。”见素还真没反应，又匆匆补了一句：“我不放心圣尊者一个人。”结果素还真还是没反应。

算了。小谈收回手，说去准备点东西就上去了。

准备东西的时候，他看见昨晚给素还真涂额头用的药膏。

反正已经好了，就用不着了。

他想，

也不用再问他什么悄悄话了。

 

太阳西斜之前，谈无欲出了门。临走前告诉三莲晚上要听话，晚饭帮着六丑先生一起做，转头又对六丑说，如果蔺前辈赶得回来他就不留下住，不过晚饭不用给他留，院门要记得带上，估计不锁也出不了麻烦。六丑说明日一早他准定带着早点去换班。

素还真端着茶杯望着谈无欲，仿佛在等他给他留的话，结果谈无欲听完六丑的话转身就出门。素还真起身跟了出去，拉了小谈的胳膊：“你晚上该睡就睡，不用陪着念经啊。”

谈无欲不知道圣尊者晚上是不是要念经的，也不知道素还真是怎么知道一步莲华晚上不睡要念经。他一路走上去满脑子想得都是晚上睡不睡的问题，满脑子吵得跟念经一样——都是素还真的话。

 

圣尊者比谈无欲想象中还要腼腆，见他来，知道是蔺无双找来照顾自己的人，客客气气地下炕，问小谈要不要饮茶。

茶具被蔺无双一早上就洗好了摆在桌子上晾干，估计嘱咐过想喝茶自己泡之类，也告之了茶叶的位置。所以这次谈无欲刚进门一步莲华就热情地把茶叶翻出来，一抖手就灌进了半壶。给小谈看了有点发懵，心说万圣岩果然出手大气，泡茶都是半壶茶叶半壶水的泡。然后就又见一步莲华捧着茶壶往后厨跑，跑一会又跑回来，问想喝热茶还是凉茶？

谈无欲说怎么都好，就见圣尊者对他特可亲的笑，便说：“那就凉茶吧，消暑败火。”他估计一步莲华也需要。

谈无欲这次除了他自己还带来了晚饭的食材，把自家田地里产的瓜果蔬菜捡着带了几样，此外米面也各备了半口袋，想着今晚吃不完的留着给蔺前辈吃，也算是他们一家对蔺无双的补偿。别的不说，把这饿和尚送来此地的毕竟是素还真的主意。他当初既然没出手阻拦，就该算是同伙。

如今能有机会“师兄债师弟还”算叫他省心的，反正他替素还真还的债，到头来还得由素还真再还给他。他一定是不能让那个人白占他的便宜，让他亏欠自己的。

一步莲华端着茶壶回来，谈无欲看着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，跟着走进屋，见一步大师摆开茶具打算给自己和小谈各斟了一杯。一杯茶倒出来，谈无欲倒吸一口冷气，迅速拦下大师的后续动作，手过之处，茶壶里里外外透心的冰凉。

呃……小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
“圣尊者是用井水沏的茶？”

“是，刚打上来，保证凉爽。”

行吧。谈无欲慢慢接过茶壶，避开一步莲华满眼疑惑的目光：“那个，是晚辈一时疏忽，忘记前几日受了风寒不易饮凉茶……所以我们还是换热茶来喝吧！我这就去泡。”

 

一步莲华平日是不多饮茶的，他喝的最熟的是天波浩渺的手艺，苍知道他的习惯，喝茶吃点心的时候都事先给他摆弄好，让他拿起来就吃，基本上没什么机会见到过程。苍想也不需要，反正万圣岩有的是能给他泡茶的人，出来了还他这个好友管着，又去不了别的地方，不会就不会，不要紧也不碍事。一步莲华大约也是这样想的，甚至他还想，实在没人给他泡，他还可以不喝。

所以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，让他需要动手又动不来。

结果麻烦了别人。

谈无欲把他面前的茶杯斟上，顿时茶香四溢，扑面而来。一步莲华双手端起茶杯俯下脸去吸，满满地吸，他觉得很香。是与以往都截然不同的香。

小谈解释道：无双前辈这里的茶叶一部分是弦首送来的，还有一部分是昆仑山那边的茗香。刚才前辈冷水沁的是弦首的茶，本来味道就较淡，又被井水镇住不容易闻出味来，而这一壶他正巧换了昆仑山的茶叶，浓浓郁郁的被烫水一滚，一丝一丝地溢出来，藏都藏不住。

一步莲华不喝茶，抬头望他问你这番手艺可是素还真教你的？

小谈脸一红，梗着脖子，下巴却紧往回收，半天才嚅嗫道：“他可没教我什么，我也不稀罕学他。只是喝他的茶喝得多了，慢慢就把茶泡成了他习惯的味道。啊，可是他说不像的，还有很多不像呢。”

前辈，觉得……很像吗？

吾不曾饮过素还真泡的茶。

谈无欲把头低得更低了，鼻尖好像都能沾到水面。

“可是，谈无欲，你很幸福了。”

 

蔺无双与苍两人赶回浩然居的时候是次日辰时，他盘算这时候一步莲华应该正和谈无欲他们一起吃早点，见他们回来一定格外感动。可是进了院门，浩然居内一片寂静，半个人影都没有。两人琢磨会不会是素还真把人接到了山下家里？正说着，六丑先生提个篮子上山来，说你们回来得还挺早，不知道谈无欲和圣尊者昨晚睡得好不好，叫他们起来吃早点吧。

两人面面相觑，他们没在山下？

六丑这才察觉院子里气氛不对。

一步莲华和谈无欲居然双双消失不见。